弗朗索瓦-勒内·德·夏多布里昂
我生于两个世纪之交,如同两条河流的汇合处
9月4日—弗朗索瓦-勒内·德·夏多布里昂诞辰纪念日
弗朗索瓦-勒内·德·夏多布里昂
(Fran?ois-RenédeChateaubriand)
.9.4~.7.4
弗朗索瓦-勒内·德·夏多布里昂,年9月4日出生于法国圣马洛,十九世纪浪漫主义文学的先驱。他以《阿达拉》《勒内》两本轰动一时的作品掀开了浪漫主义的序幕,并且留下了一系列形式多样,内容宏丰的创作,被誉为法国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
夏多布里昂生于一个没落贵族家庭,自幼高傲、自负、富于幻想,在孤独中度过了他的童年。中学毕业后,他从圣马洛出发,登上了去美洲的客轮。在美洲,异域风光强烈地触动了他的内心:“密西西比河两岸的风光特别雄奇。西岸大草原一望无际,绿色波浪滚滚远逝,仿佛飞升并隐没在蓝天之中……”《阿拉达》《纳切家族》和《美洲游记》的雏形开始在他心中生发。之后他回到法国,度过了短暂的军旅生涯后,法国革命和政治局势的动荡使他开始转向写作。年,他的第一部作品《论革命》诞生,之后又发表了中篇小说《阿达拉》、抒情散文《基督教真谛》,引起了巨大反响。因此受到当时的法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的赏识,开始步入政界,在政坛上历经浮沉。几十年的倥偬生涯后,夏里布昂多开始写作他最重要的作品《墓畔回忆录》,记录自己漫长而曲折的一生。这些墓畔的回忆成为他的不朽之作。
夏里布昂多的一生历经两个世纪的波澜,他以巨大的热情投入生活与创作之中,将自己汇入广阔的变化着的世界之中。正如他自己在《墓畔回忆录》中所说:“我生于两个世纪之交,如同两条河流的汇合处;我投身于浑浊的水流中,带着遗憾远离我诞生的旧岸,怀着希望游向未知的彼岸。”
夏多布里昂曾经的寓所
今天是夏多布里昂诞辰周年纪念日,在此选载能代表其风格的中篇小说《阿达拉》片段和长篇游记《从巴黎到耶路撒冷》的片段,以飨读者。
其中,《阿达拉》描写的是一对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双目失明的老酋长沙克达斯和敌对的印第安部族酋长的女儿阿达拉的爱情悲剧。作者以浪漫主义手法将壮丽的美洲原野风光与富有诗意的情节发展相结合,从而成功地渲染了这段“荒野中的两个野蛮人之恋”的悲剧主题,与以往的爱情小说截然不同,广受当时读者的好评。
而《从巴黎到耶路撒冷》则是作者发表于年的长篇游记。作者在书中对所游历的各国风土人情和人文景观作了令人信服的纪实描写,对各地的历史背景作了详尽的介绍,其优美的文笔与对大自然富有诗意的描绘深得赞誉。
阿达拉(节选)
文/夏多布里昂
《阿拉达·勒内》,[法]夏多布里昂著,曹德明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年版
点击即买
我的孩子,不平常的命运把我们连在一起。从你身上我看到一个文明人变成了野蛮人,而你从我身上看到神灵把一个野蛮人教化成了文明人(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们从截然不同的角度进入生活,你来到我的位置休息,而我曾坐在你的位置上。因此,我们对事物的看法应该完全不同。我与你之间的换位,到底谁得到的多一些或者失去多一些呢?
《阿拉达》插图
只有神灵才知道。神灵中知识最少的一个的智慧也要比所有人加起来的智慧还要多。等到了下一个花月,我母亲在密西西比河边生下我就有七十三场雪的时间了。我出生时,西班牙人刚在彭萨科拉居住下来,但还没有一个白人住在路易斯安那。在我出生后树叶刚掉十七次时,我就和父亲——乌塔里西武士——并肩同佛罗里达最强大的部族穆斯科古奇人作战。我们同自己的同盟西班牙人汇合,战斗在莫比尔的一条支流上展开。神灵和战争之神都没有保佑我们,敌人取得了胜利:我父亲失去了生命,我在保护他时也受了两处伤。唉,我为何没有在那时就下到灵魂之国去呢!那样我就可以免受人世间等待着我的所有痛苦。神灵的意志不是这样:我被溃败的武士抬到圣奥古斯廷——在那个由西班牙人新建起来的城市里,我差点被抓到墨西哥的矿井去,一个名叫洛佩兹的卡斯蒂利亚老人看到我年轻单纯,给我提供了庇护所,并把我介绍给和他相依为命的一个妹妹。
——他们俩对我非常热情,照顾得无微不至,还给我请了各种老师。然而,我在圣奥古斯廷生活了三十个月后便厌倦了城市生活。我日益憔悴,有时会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森林的树梢,有时人们会发现我坐在河边忧郁地望着流水。我脑海中想象着经这条河流穿越的森林,我的心灵整个儿处于孤独之中。
——我再也抵御不了回到荒原中去的念头,一天早上,我穿上原来那套野蛮人的衣服,一手拿着我的弓箭,一手托着我穿的欧洲人衣服来到洛佩兹身边。我流着泪跪在我那慷慨的保护人面前把衣服还给他。我诅咒着自己,说自己是忘恩负义之徒。我对他说:“噢,我的父亲,就如你见到的那样,如果我再不回到印第安人中去就会死掉的。”
——洛佩兹听了大吃一惊,他试图劝我改变主意,说我可能会再次落到穆斯科古奇人手里。但是,当他看到我决心不顾一切时,顿时泪如雨下,他把我抱在怀里大声说:“去吧,大自然的孩子!重新去获得自由吧,洛佩兹不会剥夺你的自由。假如我再年轻些,我会陪你到荒原(对它我也有着美好的回忆!),我会把你交还到你母亲的怀抱里。你到了你的森林以后,别忘了偶尔想想我这个收留过你的西班牙老人,你要记住,要用你对人类善良心地的第一次感受去爱你的同胞。”
说完这些,洛佩兹做起了天主教徒的祈祷,我曾拒绝信仰这个宗教。最后我们含泪分手。
——我忘恩负义的行为很快便受到了惩罚。由于经验不足,我在森林里迷了路,和洛佩兹预料的一样,我被穆斯科古奇人和西米诺尔人的一队人马抓住了。他们从我的衣着和头上的羽毛认出我是那契人。我被绑了起来,由千我还年幼,他们绑得不紧。队伍的首领西马甘想了解我的名字,我答道:“我叫沙克达斯,乌塔里西的儿子,米斯库的孙子。他们曾削掉过一百多个穆斯科古奇人的头皮。”西马甘对我说:“沙克达斯,乌塔里西的儿子,米斯库的孙子,你高兴吧,你将在大林子里被烧死。”我回答说这很好,说着便唱起我自己的安魂曲。
《阿拉达》插图
——尽管我是俘虏,在被抓后的最初几天里,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欣赏起我的敌人来。穆斯科古奇人、尤其是他们的盟友西米诺尔人性格开朗,懂得享受爱情和显得满足。他们步履轻盈,待人直爽泰然。他们说话滔滔不绝,语言悦耳通俗。高龄并没有改变酋长们的这种欢快直爽的性格,他们和我们林子里的老鸟一样还会把他们的老歌同其后代的新曲结合起来。
——随队的妇女非常同情我的年轻,对我表现出一种亲切的好奇。她们问我母亲的情况,打听我童年的生活,想了解我的铺着苔鲜的摇篮是否被吊在开满鲜花的槭树枝上,微风是否把我摇摆到小鸟的窗边去等等。然后又问了许多心理方面的问题:她们问我是否梦见过一只白色的母鹿,神秘山谷里的树木是否让我恋爱过。我天真地给这些母亲、姑娘和妇人一一作了回答。我对她们说:“你们是白昼的天使,黑夜像对露水一样爱护你们。你们生养的男人离不开你们的乳头和嘴巴,你们会用魔术般的语言让男人忘掉所有的痛苦。这一切都是生我之人告诉我的,可她再也见不到我了!她还告诉我姑娘是神秘的花朵,只有在僻静的地方才能找到它们。”
——这些赞美之辞使妇女们很高兴,她们给我送了许多礼物,她们带来了核桃泥、枫糖、玉米肉粥、熊腿肉、河狸皮,让我打扮用的贝壳和让我铺床用的苔鲜。她们为我唱歌,和我一块儿欢笑,然后,一想到我将被烧死便哭了起来。
——一天夜里,穆斯科古奇人在一个森林里扎了营,我坐在“战争之火”旁,一个猎人看守着我。突然,我听到衣裙在草地上发出的簌簌声,一个半掩着脸的女子过来坐在我身边。她眼睛含着泪花,挂在胸前的金十字架在火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她长得很美,脸上露出一种说不上来的纯洁和多情,其魅力让人无法抵御。此外,她还具有更为温柔的优美神态:她的目光中含着极大的同情和无比的忧郁,她笑起来如天使一般。
——我当时以为她就是“最后爱情之女”,即通常被送到将被处死的俘虏那儿让他拥有最后欢乐的女子。我深信她就属于这种类型,于是我结结巴巴、含糊不清(并不是因为害怕那烧死我的柴堆)地对她说:“姑娘,你应该得到最初的爱情,你不属于最后的爱情。一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不能同你的心跳合拍,生和死怎能混在一起?你会使我太留恋生活。愿另一个人比我更幸运吧!愿藤蔓和橡树长久地拥抱在一起!”
一一姑娘对我说:“我不是‘最后爱情之女’。你是天主教徒吗?”我回答说我没有背叛本族的神灵。印第安女子听了我的话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动作,她对我说:“我可怜你只是个无知的信徒。我母亲让我成了天主教徒。我名叫阿达拉,我是这个部族酋长戴金手链的西马甘的女儿。我们现在正向阿巴拉契科拉进发,你将在那儿被烧死。”说完这些,阿达拉站起身走了。
沙克达斯说到这儿不得不停了下来。往事像潮-水般涌向他心头,失明的双目中流出的泪水从他憔悴的脸上挂了下来,宛如两股被黑夜掩蔽着的泉水从岩石中渗了出来。
——啊,我的孩子,他又说道,沙克达斯以理智著称,其实你看他并不太理智。唉,亲爱的孩子,眼睛看不见东西的人还能哭泣!好几天过去了,酋长的女儿每晚来同我说话。瞌睡虫离我而去,在我心中,阿达拉好比我祖先留给我的睡床。
——走到第十七天,当蟀蟒从水里游出来时,我们进入了阿拉许亚大草原。草原四周层峦叠峰,群山上的森林里枫香树、柠檬树、玉兰树和绿色的橡树像梯田一样一层高过一层直抵云霄。首领叫了一声说到了,队伍便在山脚下扎下营。他们把我留在不远处一口天然井旁,这种天然井在佛罗里达颇有名气。我被绑在一棵树上,一个武士很不耐烦地看守着我。没等多久,阿达拉便出现在泉水边的枫树下。“猎人,”她对那位穆斯科古奇武士说,“假如你想去打一头麃子的话,我来替你看守俘虏。”那个武士听了酋长女儿的话便高兴地跳了起来。他一下子从山上冲了下去,直向大平原奔去。
——人的心思真是很矛盾!我曾非常渴望对我所爱的人——我心中的太阳一一诉说我心里的秘密,可现在却感到局促万分,愣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我想当时我情愿被扔给泉水潭里的鳄鱼,也不愿单独同阿达拉在一起。荒原之女和俘虏一祥尴尬。我们谁也不说一句话,爱情的神灵剥夺了我们说话的能力。最后还是阿达拉做了努力,她说:“武士,你被绑得很松,很容易就能逃脱的。”听到她的话,勇气又回到我身上,我答道:“被绑得很松?啊,女人!”我不知该怎么说下去。阿达拉犹豫了一会说:“快逃命去吧!”说着她便把我从树上解了下来。我一把抓住绳子,把它交给这位外族女子手里,用劲使她漂亮的手指抓紧绑我的绳索。“抓住绳子!抓住绳子!”我喊道。“你疯了,”阿达拉激动地说,“不幸的人,你难道不知道你将被烧死?你要干什么?你想过没有,我是让人害怕的酋长的女儿?”我含着泪,反驳道:“不久前,我也穿着河狸皮衣被一个母亲抱在怀里。我父亲也有漂亮的住房,他的麃子在千百条激流边饮水。可现在我成了没有家园的流浪汉。我不存在以后,没有一个朋友会在我的尸身上放一把草让它免受苍蝇侵扰。谁也不会对一个不幸的外族人的尸体感兴趣。”
——我的这些话博得了阿达拉的同情,她的眼泪流进了泉水潭。“啊,”我激动地继续道,“要是你的心思和我的一样该多好!荒原之门不是敞开着吗?森林中难道没有我们的藏身之地?难道生长在草棚里的孩子还需要那么多东西才能获得幸福吗?啊,比丈夫第一次梦见的女子还要漂亮的姑娘!啊,大胆地跟我走吧!”这就是我在当时说的话。阿达拉柔声答道:“年轻的朋友,你学会了白人的说话方式,欺骗一个印第安女子是最容易不过的事。”“什么!”我叫了起来,“你称我是你年轻的朋友!啊,如果一个可怜的俘虏……”“好吧,”她边说边朝我俯下身来,“可怜的俘虏.”我热切地继续说:“你的吻会让他相信你的心意!”阿达拉顺从了我的要求。我抬头紧贴上心上人的嘴唇,好像小动物在陡峭的山坡上用其娇嫩的舌头吊住了玫瑰红的藤花。
——唉,亲爱的孩子,痛苦和欢乐之间就那么一线之隔!谁能相信阿达拉给我爱情的第一个保证之际,就是她毁去我的希望之时?头发苍白的老沙克达斯,当酋长的女儿说了以下的话时你是多么吃惊:“漂亮的俘虏,我发疯般地对你的欲望作了让步,但这种激情会把我们引向何方?我的宗教使我永远远离你……啊!我的母亲,你干了些什么呀?……”阿达拉突然停了下来,硬是把某个差点被说出来的致命秘密忍了回去。她的话使我掉进了绝望之中。“唉,”我喊叫道,“我会和你一样残酷。我不会逃跑,你会看到我被烧成灰烬,你会听到我的肉体发出的呻吟,你会感到非常快乐。”阿达拉握住我的双手大声说:“可怜的年轻信徒,你太可怜了,你要我大声痛哭吗?可惜我不能同你一块儿逃跑!可怜我母亲的肚子,啊,阿达拉!你为何不跳进泉水潭里去喂鳄鱼?”
——就在那时,太阳即将落山之际,鳄鱼的吼叫声开始传了过来。阿达拉对我说:“我们离开这地方吧。”我拉着西马甘的女儿来到山脚下,山丘的岬角伸向大草原形成了一个个绿色的山坳。整个荒原宁静美妙。鹳鸟在窝里鸣叫,树林里回荡着鹌鹑单调的歌声、雌鹦鹉的鸣叫声、野牛的吼叫声和西米诺尔人的牝马的嘶鸣声。
——我们信步走着,很少说话。我走在阿达拉身边,她手里拉着我硬塞给她的绳头。我们时而哭一阵,时而强颜欢笑。目光有时抬向天空,有时注视着地面,耳朵聆听着鸟的歌声,手与手柔情地紧握在一起,心脏一会儿突突直跳,一会儿恬静安然。沙克达斯和阿达拉这两个名字不时被轻声叫唤着……啊!爱情的第一次花前月下,对你的印象如此之强!这么多年的痛苦过去后,你还能激动老沙克达斯的心!
——被感情左右的人真是无法理解!我刚抛弃了慷慨的洛佩兹,冒着各种危险去获得自由,可没过多久,一个女子的目光改变了我的兴趣、我的决心和思想!我忘了我的部族、母亲、草棚和等待着我的可怕的死神。我对阿达拉之外的一切都无动于衷。我再也无力重新获得理智,我完全跌回到某种孩提时代。我根本无法为躲避等待着我的痛苦去做点什么,我几乎需要别人来照料我的睡眠和饮食。
一一草原上的散步结束后,阿达拉扑向我的双膝再次催促我离开她,但这是徒劳的。我对她抗议说,如果她拒绝把我绑回到树上我就一个人回到营地。她不得不同意我的意见,心里希望下一次再说服我。
——次日是决定我命运的日子。我们来到离西米诺尔人的根据地库尔科维拉不远的一个山谷。那些印第安人和穆斯科古奇人联合结成了克里克联盟。棕榈树之国的女儿在半夜来看我。她把我带到一个松树林中,再次要求我逃跑。我没有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迫使这头背叛的母鹿和我一起在森林里漫步行走。夜晚是美好的:空气的神灵晃动着它散发出松树香味的蓝发,人们可以闻到躺在罗望子树下的鳄鱼发出的淡淡的琥珀味,明月高挂在碧蓝无瑕的天空,珍珠色的月光洒在森林一望无际的树梢上。周围听不到一点声音,然而在树林深处存在着某种遥远的和声,仿佛是孤独的灵魂在整个荒原里呼唤。
《阿达拉》插图
(曹德明译)
从巴黎到耶路撒冷
希腊之旅(节选)
文/夏多布里昂
《从巴黎到耶路撒冷》,[法]夏多布里昂著,曹德明,徐波,杨玉平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年版
点击即买
我们将马匹还给了向导,跳上了这艘由3名水手操纵的船只。我们扬起风帆,借着南风启锚驶向苏尼乌姆海角。日落时分,我们驶入了苏尼乌姆港,这是承负着一座庙宇遗迹的峭壁遮蔽着的一个小海湾。我们跳上岸,攀上了海角。
希腊人精于建筑设计,而在为建筑选址方面他们也毫不逊色。在伯罗奔尼撒、阿提卡、爱奥尼亚以及基克拉迪群岛上,绝大多数的岬角上都建有庙宇、胜利纪念碑或陵墓。这些在树林或山岩环抱中的建筑展现在变化多端的光线下,它们有时兀立在乌云和闪电之下,有时为月光所笼罩,有时在夕阳映射之下,有时却笼着晨曦,使希腊的海岸呈现出无与伦比的美。
基督教赋予了我们唯一与我们的习俗相适的建筑风格,同时也教会了我们在何处建造这些真正属于我们的建筑:我们的小教堂、修道院及隐修院散布在树林中及山峰上;这并不说明在建筑艺术中选址总被预先考虑,而是当一门艺术与一个民族的习俗完全相称时,它会自然地选择最好的去做。反之请看看我们那些仿古建筑的选址是何等之差!再例如,我们何曾想到过去装饰唯一可俯视巴黎的高地?只有宗教为我们想到了这一点。而希腊的现代建筑就像如今斯巴达与雅典地区已退化的语言,我们枉然坚持这是荷马与柏拉图所说的语言,其间混杂的粗话与外来的成分随时都流露出野蛮人的气息。
我在见到苏尼乌姆庙宇的遗迹时想到了这些问题,这座庙宇为多立斯式,建于建筑艺术的黄金时代。我看到了远方坐落着基克拉迪群岛的海面,还见到了群岛所有的岛屿。我坐在14根美丽的白色云石柱下,落日映红了克沃斯岛的海岸,也映红了这些石柱。这些遗迹四周的鼠尾草与刺柏散发着芳香,而涛声则隐约传入我耳中。
风已停了,因此我们得待到风再起时才出发。我们这几位水手钻入舱底呼呼大睡。约瑟夫和希腊青年和我呆在一起。吃过饭聊了会天后,他们也躺在地上睡着了。我用大衣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以防露水侵袭,我背倚着一根石柱,独自一人大睁着眼睛凝望天空与大海。
最美的日落迎来了最美的夜色。映在海浪上的苍穹似已沉入了海底。而落日这个我旅途中的忠实旅伴也将隐入地平线之下。它那将熄的余晖不时在波浪上撒落下长长的光影,由此我们才意识到它的存在。阵风不时地破坏着海中天空的影像,搅乱映在海面上的繁星,然后来到这片石柱间,喃喃数语后消逝而去。
但当想到我是在废墟中凝望这片景致时,这景色不由令我神伤。我身边有的只是坟墓、寂静、毁灭、死亡及几个无忧无虑、没有梦想、躺在希腊的废墟上酣睡的希腊水手。我就要永远离开这块圣土,我的脑中满盛着它昔日的强盛与今天的衰败,我要描画出这折磨我双眼的景象。
我并不是一名用荷马的一句诗就可抚平一切伤痛的古代文化坚定不移的崇拜者。我从未能理解卢克莱修表达的这种情感:
当大风在海上掀起波浪时,从岸上旁观他人所受
的磨难时心情舒畅。(卢克莱修,《论自然》,2,1-2)
我不爱站在海滩上看着别人遭难,相反,我会因见到别人受苦而痛苦;除了对不幸的同情,缪斯女神们对我毫无影响力。但愿我如今未沉迷于曾给我们的祖国招致了诸多灾难的夸张的言辞,但如果说以前我曾和一些性情才智至今仍令我景仰的人一样认为专制政府是最好的政府,那么在土耳其几个月的生活已使我完全摒弃了这种观点。
那些只满足于遍游欧洲文明国度的旅行者真是幸福:他们不会深入这些以前声名赫赫的国家,在这里,每一步都令人绝望,而活生生的惨剧无时不在转移你对由云石及石块组成的古迹的注意。在希腊即便使自己耽于幻梦也是徒然,无情的现实总折磨着你。干打垒砌成的屋子更适合做牲畜的栖身地而不该住人。妇女和孩子们都衣衫槛搂,一俟有外人或士兵走近便远远逃开,受惊的山羊也都逃进了山里,只有狗留在那里狂吠若迎接你,这样的景象驱走了你心中对其过去的美好回忆。
伯罗奔尼撒荒凉一片。自俄土战争以来,土耳其人的枷锁就紧锁住了摩里亚人,阿尔巴尼亚人还屠杀了其中一部分人口。我们见到的只有被战火摧毁的村庄。在城市中,例如在米斯特腊,整个郊区已被荒弃,我经常在乡间跑上15法里而见不到一户人家。令人发指的欺压及各种各样的凌辱巳宪全破坏了农业生产和农民的生活;将一个希腊农民赶出他的窝棚,霸占他的妻子,抢走他的孩子,然后再找个最小的借口将他除掉,这一切对于统治最小村庄的最低等的阿加来说,不过是个游戏。生活的不幸巳达到了极点,摩里亚人离乡背井去亚洲寻找一种不这么艰难的生活,而希望却成了泡影!他们无法逃脱自己的命运,在约旦的沙漠中,在巴尔米拉的荒漠上,他们仍能见到法宫与帕夏!
阿提卡遭受的不幸略少一些,但它并未因此而少受奴役。雅典在皇宫中黑衣太监首领的直接保护之下。一个指挥官代表那位魔鬼保护者驻守在梭伦的子民们的身边。这个指挥官住在满是菲迪亚斯与伊克提诺杰作的卫城中,他既不问这些遗迹是哪个民族留下的,也不屑跨出他建在伯利克里时代建筑残迹上的破屋子,这个独个儿住的暴君只偶尔挪到他的巢穴口,他盘腿坐在一张肮脏的地毯上,当青烟从他的烟斗中升起,飘过密涅瓦神庙的石柱时,他却呆呆地看着萨拉米斯湾的海岸与厄皮道尔海。
也许希腊是在用它哀伤的神情向人们表明它的儿女们遭受的苦难。总之这是一个荒芜的国度,这里的土地光秃秃的,荒凉单调,且呈枯黄色。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江流,有的只是小河与到夏季便干涸的溪流。田野中见不到一个农庄,也没有耕作者;在这儿遇不上运货马车和牛车。在还能见到古代车轮印的山崖上却找不到现代车轮印,没有什么和这情形一样令人悲哀的了。一些身穿长内衣,头戴无边红圆帽,看似马赛苦役犯的希腊农民在走过你身边时会向你道一声悲愁的晚安。他们赶着驴子和素毛蓬乱的小马,这些牲畜足以运载他们微薄的农业物资或葡萄制品。这片荒地濒临着同样落寞的大海,山崖上坐落着一个破敝的岗哨和一座巳废弃的修道院,一座清真寺的尖塔从这片荒凉的景致中突兀而起,宣告着奴役制度的存在;一群山羊和绵羊在岬角上残留的石柱间吃草,而一个土耳其游者的头巾已吓跑了牧羊人,从而使道路变得更为荒凉。您现在对希腊的景象该有一个比较确切的概念了吧。
人们已探究了罗马帝国没落的原因,也将会有一本介绍加速希腊衰败原因的好书问世。导致雅典与斯巴达衰败的原因与使罗马走向灭亡的原因并不相同,因为它们并非被自身的负担与帝国的宏大规模拖垮。但也不能说它们因财富而灭亡:联盟国的金银和贸易带给雅典的富足最终是不足道的;对公民来说,这些巨财从不意味着习俗的改变;尽管这国家很穷,但亚洲的国王们在积极地供养雅典,或踊跃分摊它的建筑费用。至于斯巴达,波斯人的钱财倒是腐蚀了一部分人;但整个共和国并未摆脱贫困。
我将导致希腊衰落的首要原因归于战胜波斯人后这两个共和国之间的战争。作为一个国家,雅典在被斯巴达人占领后就已不复存在。一个民族被彻底征服并因此衰亡,只在历史上留下了几个供其后人铭记的名字。雅典政府的恶行正为斯巴达的胜利提供了条件。当一个国家要抗击强敌时,当为了拯救祖国人民必须同仇敌忾时,一个彻底民主化的国家就成了各类国家中最糟糕的一个。当斯巴达人已攻到雅典城门下时,雅典人却因狂怒而干着暴行,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悲了:雅典一次次驱逐,又一次次召回那些原本可拯救它的公民们;又听信于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演说家,最终它也因这些胡作非为而遭到了报应。如果说雅典城未被彻底捣毁的原因,恐怕只能由征服者们对它往昔美德的崇敬来解释了。
和雅典一样,胜利的斯巴达也该在它自身的体制中寻找使其走向毁灭的首要原因。为了保持人的廉耻心,他们竟刻意定下了一条藐视廉耻的离奇的法令,而最终这条法令却使人的廉耻心荡然无存;斯巴达的女人们半裸着出现在男人面前,成了全希腊最堕落的女人。所有这些违反人性的法令只给斯巴达人留下了放荡与残忍。西塞罗曾亲眼见过斯巴达孩子们的游戏,他给我们描述了这些孩子用牙齿与指甲互相撕咬的情状。这些野兽般的制度究竟有何用处?它们使斯巴达得以维持独立了吗?既然人们服从暴君内比斯成了罗马的奴隶,又何必要像驯养猛兽那样培养他们呢。
最高尚的道德标准则总有其过度的地方和危险的一面:吕枯耳戈斯在斯巴达的城墙内抛却了野心,认为这就可拯救共和国,但他却失去了它。在雅典人走向没落后,如果斯巴达人将希腊分割为一些斯巴达的省区,他们说不定已成了世界的霸主:他们虽不奢求如此高贵的地位,且尽管他们很弱小,却在亚洲撼动了一个大帝国;因此我的这个推测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他们的节节胜利原可阻止一个强大的君主政权在希腊周边建立起来,从而使自己能侵吞各个共和国。到那时,斯巴达将它用武力征服的各民族人民收于治下,那些曾是它敌人的伟大人物都将成为它的臣民,而亚历山大与恺撒将不再出生于一个王国中,而是降生在一个共和国境内。
但斯巴达人并未显露出雄伟的气魄和为了自身的防御而该有的雄心,恰恰相反,他们在雅典安排下30个专横的官员后就心满意足地回到他们的山谷中去了。正是这种功成身退的倾向驱使他们制定了他们的法令。但国家与个人并不是一码事,花钱有节制,贪图安逸可适合个人的生活,但不会使一个国家有远大的前途。也许我们永不该打亵渎宗教的战争,永不该沽名钓誉;但若一个民族不知利用其地位争取荣耀,扩大疆域,使国家强盛,就说明它缺乏的是天才而不是美德。
斯巴达人此举导致了什么呢?马其顿不久就统治了希腊,在科林斯全希腊会议上,菲利普将他的法令强加给了人民。而这个只看重其军队的声誉,其实并无真正实力的拉哥尼亚的弱小帝国却已销声匿迹。伊巴密浓达出现了,在疏克特拉被打败的斯巴达人被迫来到他们的征服者面前长时间地为自己辩护,他们听到了这句冷酷无情的话“我们打断了你们简短的辩白!”那时斯巴达人必定明白了如果将所有的希腊城邦合并成一个国家,如果伊巴密浓达能列入他们的将军或公民的行列,他们会处于怎样的有利地位。但他们力量薄弱这秘密一旦为人所知后,一切就无可挽回了,最终菲洛波埃曼完成了伊巴密浓达开创的事业。
(曹德明等译)
编辑
孙晓迪李今珏
十月文学院
eyuan
长按下方